在全球气候危机加剧与绿色转型加速的背景下，世界主要经济体已形成“循环经济即未来竞争力”的战略共识，普遍把循环经济作为破解资源环境约束、应对气候变化、培育经济新增长点的基本路径。随着我国“双碳”目标深入推进，发展循环经济更是被视为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路径。

然而，如何突破现有政策和实践的局限，进一步提升循环经济在应对气候变化与经济价值创造方面的协同效益，正成为中国循环经济发展的关键命题。2024年11月20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九次缔约方大会（COP29）期间，艾伦·麦克阿瑟基金会与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在COP29中国角共同发布了《循环经济三重奏：助力中国落实气候行动》研究报告（以下简称《报告》）。

《报告》围绕这一命题展开探讨，选取重点领域系统解析循环经济赋能气候治理的协同路径，为决策者和实践者提供兼具创新性与实操性的路线图。本文就《报告》的研究背景、主要发现和核心内容进行解读。

挑战：如何充分释放循环经济助力气候行动的潜力

纵观全球，美国、欧盟、日本等发达经济体已系统布局新一轮循环经济行动计划，加快循环经济发展步伐，以应对资源环境新挑战。《全球循环性差距报告2024》显示，过去五年间，全球围绕循环经济出台的政策和相关学术研究数量增长近两倍。

在中国，自2004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大力发展循环经济”，即循环经济被首次纳入国家战略算起，中国的循环经济已走过二十载历程。从2005年发布《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循环经济的若干意见》，到2008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循环经济促进法》（以下简称《循环经济促进法》），再到2021年出台《“十四五”循环经济发展规划》，中国构建了较为完整的循环经济政策矩阵。

同时，中国在推广循环经济实践方面积累了丰富经验，围绕减量化、再利用、资源化，实施了多项卓有成效的措施，包括推动重点行业清洁生产、工业园区循环化改造、构建废旧物资循环利用体系等。2024年10月，中国资源循环集团有限公司正式挂牌成立，标志着国家在推动循环经济深化发展方面迈出了新的重要步伐。

在“双碳”目标引领下，循环经济的战略定位正从提高资源效率的手段，转向气候治理的关键路径，被广泛视为应对气候变化的另一半蓝图。国务院发布的《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将“循环经济助力降碳行动”列为碳达峰十大重点行动之一。在某种程度上，“双碳”目标不仅体现了新发展阶段循环经济的本质特征与核心要求，也为其未来发展指明了方向，并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

然而，要充分释放循环经济助力气候行动的潜力，仍面临诸多挑战。目前，以减量化（Reduce）、再利用（Reuse）和资源化（Recycle）的3R原则为框架的循环经济实践，更多侧重于减缓负面影响（“减少危害”），而非实现正向效益（“创造价值”）。这种实践模式导致循环经济过度依赖末端处置，而忽视了上游循环经济活动在减少碳排放、提升气候韧性等方面的巨大潜力。

此外，从气候治理的角度来看，碳减排通常以“量化与目标”为导向，而循环经济更偏向“理念与行动”导向。由于循环经济跨部门、跨行业、系统性的特质，其减排效益难以像《巴黎协定》2℃或1.5℃温控目标那样被清晰量化，这给循环经济与气候治理的深度融合带来了现实挑战。

循环经济助力中国落实气候行动的三个路径

碳中和是一场社会经济发展范式的深刻变革，涉及生产和消费模式的系统性重塑。《报告》提出，循环经济通过消除废弃物、循环产品和材料、促进自然再生，为实现碳中和目标提供了系统性解决方案，构筑起助力实现气候目标的“三重奏”路径。

一、降低难减排领域的温室气体排放

“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线性经济模式导致严重的资源浪费和高碳排放。例如，中国建筑的平均使用寿命约30年，远未达到设计使用年限；私家车日均使用时长仅1.5小时，空置率高达90%。建筑、交通等高碳材料密集型行业可通过材料循环使用，减少从开采到废弃的全过程碳排放。值得一提的是，需求侧的循环经济减排潜力远未被充分挖掘，如延长建筑使用寿命、推广共享出行模式、减少一次性塑料使用等均能显著降低碳排放。在民用建筑、交通出行、塑料制品和包装等三个生活消费领域全面推行循环经济措施，年均减排潜力预估可达18亿吨，约占三大领域总排放的三分之一。

二、保障能源转型中关键原材料供应并减少废弃物产生

能源转型对实现碳中和至关重要，然而可再生能源设备的生产和退役仍伴随大量材料消耗与环境影响。预计到2040年，相关矿产需求将增长四倍，而中国高度依赖进口的关键矿产，如铜、锂、锌等。关键矿产供应链面临资源民族主义、市场波动及环境监管的多重挑战。此外，风电和光伏设备大规模集中退役潮将至，若处置不当，将引发资源浪费、土壤退化、水污染等新的环境和社会问题。通过提升资源利用效率和再生能力，循环经济有助于减少对进口矿产资源的依赖，并推动可再生能源产业链价值链向低碳、零废转型。

三、增强社会经济系统应对气候变化的韧性和适应能力

循环经济能够构建分散、互联的供应链体系，可显著提升供应链韧性，以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不确定性。例如，推广维修、重复使用和共享模式可拓展原材料的供应来源，在极端天气引发供应链中断时，保障必需品和服务的持续供应。此外，循环经济措施可促进生态修复，如在城市规划中融入自然要素可减少热岛效应，改善水文循环，增强城市对极端天气事件的抵御能力。在农食系统，推广再生农业实践可提升土壤健康和抗旱抗涝能力，为农业生产提供更稳健的保障。

循环经济与气候行动协同治理的五个方向

在迈向净零未来的征程中，中国展现出对气候治理的坚定承诺。循环经济作为推动这一进程的重要支撑，不仅是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路径，也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和生态环境高水平保护的必然选择。《报告》提出了一个涵盖五个核心方向的行动框架，包括设计优化、资源管理、经济激励、创新投资及协同合作，旨在推动循环经济全面融入中国的气候行动议程，并为全球提供可供借鉴的中国经验。

一、多层次推动循环设计改造

循环设计是实现资源高效利用的核心。首先，通过立法推动循环产品政策和设计标准，鼓励高效、低碳、再生材料的使用。其次，将循环经济理念融入城市规划，在新建项目和城市更新中协同推进“无废城市”“低碳城市”“15分钟社区生活圈”等试点示范。此外，在可再生能源领域重塑供应链价值链，优化风电和光伏项目选址，实施多元化关键矿产采购策略，提升供应链透明度，确保资源获取的可持续性。

二、建立高效高值的资源利用体系

高效的资源管理体系是循环经济的基础。推动消费模式向低碳循环方向转变，倡导简约消费理念，并通过产品材料足迹披露等方式赋予消费者绿色知情权。同时，逐步实施生产者责任延伸（EPR）制度，针对不同产业和产品类型分阶段推进，提高企业的资源回收和循环利用责任。此外，协调废弃物管理立法，适时修订《循环经济促进法》，明确废弃物管理的优先层级，并针对包装、电子电器、废旧汽车等设立专门法规，实现各法律之间的协调和衔接。

三、完善低碳循环发展的激励机制

经济激励是推动循环经济发展的重要杠杆。构建有利于循环经济的税收体系，例如，调整税收政策，将征税重点从可再生资源转向不可再生资源消费，探索垃圾填埋税，并对循环经济相关活动给予税收减免。同时，发挥政府采购的杠杆效应，建立系统化的循环采购机制，定期更新采购指南，优先选择符合循环标准的产品。此外，支持中小微企业和非正规部门向循环经济转型，提供多元化融资渠道解决融资难瓶颈，助力产业集群发展，实现废料和副产品的企业间循环。

四、加大科技创新、基础设施建设和技能提升的投资

科技创新和基础设施建设是循环经济发展的物质支撑。加强关键技术研发，利用数字化工具优化资源管理，并推动材料科学的突破性创新。同时，通过公私合作的模式，优先在核心城市群布局循环经济基础设施，如数字共享平台、维修翻新中心和逆向物流体系，提升循环经济的规模效益。此外，建立科学的循环经济碳减排核算评价体系，明确核算边界，设定SMART指标，加强数据披露，推动国内外循环经济碳减排标准的互认和衔接。

五、合作推动系统性变革

协同治理与全球合作是推动循环经济与气候行动深度融合的重要机制。以工业园区生态化改造带动产业链联动升级，利用数字化工具优化园区物质流精细化管理，推动工业园区的减污降碳模式创新。同时，强化科学研究，明确循环经济在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中的协同效应和潜在冲突，推动试点项目并建立监测框架，验证循环经济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影响。最后，通过中欧、中美等双边合作框架分享中国经验，并在“一带一路”、G20和UNFCCC等多边平台推动全球循环经济和气候行动的融合，在新一轮国家自主贡献（NDCs）目标更新中纳入全面的循环经济框架和措施，助力全球气候目标的实现。

未来：为全球南方探索绿色转型提供中国样本

2021年中国开始以“双碳”目标推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从过去40年的高速度增长转向下一个40年的高质量发展。在迈向碳中和的进程中，循环经济的价值已超越传统环境管理的范畴，成为重塑经济体系的核心路径，也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载体。循环经济与气候行动的深度融合，不仅关乎碳排放的削减，更涉及生产范式、消费模式及产业链逻辑的系统性重构。

未来，物质流动将与碳足迹管理形成紧密咬合的双齿轮。每一件产品都是资源的暂存载体，每一次消费都是低碳循环的起点。依托再生材料、生态设计、智能回收网络等技术的广泛应用，资源循环将不再是经济系统的“补丁”，而是内生于增长基因的“源代码”。与此同时，碳足迹披露、动态碳定价、企业范围三碳排放核算等机制的逐步完善，将推动循环经济进入精细化、可量化的治理体系，为全球气候目标提供更具可操作性的路径。

对于中国而言，循环经济的深化发展不仅是“双碳”目标下的必然选择，更是从全球绿色转型的跟跑者向规则制定者跃迁的重要契机。在政策引导、技术创新、市场机制和国际合作的共同推动下，中国有望在新一轮全球循环经济发展浪潮中刻下鲜明的东方印记，为全球南方探索绿色转型提供中国样本和中国方案。

文｜陈磊，艾伦·麦克阿瑟基金会（英国）北京代表处原项目经理；温宗国，清华大学环境学院循环经济产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编辑丨王秋蓉

来源丨《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2025年1-2月刊

原文标题丨《为实现碳中和提供系统性解决方案——从政策到实践：循环经济助力中国气候行动“三重奏”》